《轟掉我的家鄉》+《我你他她》映後座談QA記錄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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片名:《轟掉我的家鄉》 + 《我你他她》

場次:台北華山 2 廳 10/16(日)20:40 ☆

主持人:謝君竹

與談人:黃翠華│資深影展策展人

 

映後座談
 

謝君竹:相信大家對今天的與談人不陌生,黃翠華小姐是2005年金馬影展的策展人。

 

黃翠華:

事實上在1991年我幫金馬影展策展時,我剛開始有機會策展,也不是真的懂策展,只是我覺得自己知道什麼是好東西,或什麼是我喜歡的,那時候我做了一個小的女性導演專題,大概放了五、六位導演的作品,香妲就放了四部長片,如果說我是資深策展人的話,這邊也有很多資深影迷,可能八零年代開始看電影,我差不多也是大學八零年代開始看影展,那時陸續有一些香妲的作品在金馬影展放映,但沒有聚焦。

 

正好在電視館的時候,以前都是買個二手拷貝,就可以上中文字幕,因為要上中文字幕一定要片商進,就是說,商業放映拷貝後,我們便宜買下來,省錢之外還可以上字幕,上完就留在電影資料館,如果我要做回顧專題就可以調過來,今年女影其實還可以多調幾部片,像香妲最後的遺作《非家庭電影》,很可惜這次沒放映。

 

其實1991年時香妲有來台灣,那時候影展有點預算請一些影人,而且放了的四部片子,就覺得可以邀請來,那年有個新片《日日夜夜》,通常導演有新片的時候要幫忙做宣傳,我們也滿誠意地放了好幾部小回顧,就來了。不過影展片太多,人也多,我沒什麼機會照顧,可能映後座談有,但是也提早離開。

 

直到2005年,又有新片《愛的俘虜》,2000年的作品,那年我正好到坎城選片,遇到那部片的製作人,我覺得金馬影展有個重要任務就是救國片,當時國片狀況不是很好,學習國外電影工業可以效法的部分,我們通常都介紹導演,就是導演專題,但電影工業裡製作人的角色越來越重要,演員也不可或缺,可以把電影帶起來,那年我做了兩個導演專題外,又做了製片人和日本明星淺野忠信的專題。

 

我在考慮導演專題時,發現《愛的俘虜》製片人手上有很多獨立製作的好片,我看到香妲的片子,就考慮要不要做香妲,因為金馬影展比較少做女導演,女導演的細膩敏銳度滿特殊的,我們一般比較少關注,所以在幾個導演候選人中把香妲放進來,後來就成局了,香妲又答應要來,通常導演要來、片子又找的到,基本上就可以成局,我就答應做個回顧展。

 

香妲後來在美術館做錄像裝置,比較跨界,不只是電影,所以我們答應如果找到錢,就來做錄像裝置,因為錄像裝置很多東西是從電影延伸的,想做一個比較跨界的東西。後來,錄影裝置因為錢的問題無法實行,而來台灣的行程因為卡崔娜颶風取消了,當時在美國造成非常大的災害,香妲有在德州拍過一些片,像《南方》,所以說:「我現在得要去拍片,對不起,我真的沒辦法來。」當然是以創作者為優先,只是被放了個很大的鴿子。

 

後來在巴黎提了這件事,我跟約在家外面的小咖啡廳,跟討論片單,2005年我放了18部片中,有15部長片、2部短跟1部自己拍自己的紀錄片,這18部是選出來的,是director’s choice,當然策展人可以由我們的角度去選片,像今年女影是數位修復的觀點,也沒放別的,是很簡單的聚焦,當然有時候跟資源有關係,就是能否取得。

 

但那時候人還在,我找得到也願意討論,我當然很高興,誰能比更懂的作品呢?當然片單中幾部版權有問題,但放到18部已經爆表了,到了2005年已經有41部片,41部中要選出最具代表性的,我們都盡量做了,因為要有個支撐力,在各階段的代表性作品,18部就放了,也有些聲音說怎麼放那麼多舊片,我說電影的意義不就是在於可以一再重複被放映嗎?尤其像今天的經典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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回到這部片,香妲還有一些背景的部分,待會大家有提問題再補充。香妲本人說故事的方法是秀給你看,showing instead of telling,不是告訴你我今天失戀了好傷心,不會告訴你內在的狀況,會秀給你看做立難安。《我你他她》第一個鏡頭是背對著觀眾,中間的空床上有兩個枕頭,沒睡在床上,而是坐在旁邊,另一邊還有床墊、一些小家具,說第一天怎樣怎樣,然後都不講話,只坐在那邊,又把房間漆成藍色、綠色,在講這段期間的狀況,在說怎麼移動的空間,但沒有講現在失戀了,但你光看這樣就知道做立難安,在尋找一個安定的姿勢,我看了《無處為家》的紀錄片,那部片子很值得看,裡面有很多告白,怎麼拍這些東西,也提到很多具體的例子,幫助我了解香妲的電影更多。

 

前一個禮拜下雨,我足不出戶在家裡準備今天的內容,我重看這兩部片子就覺得好享受,尤其《我你他她》是長片,很成熟,有非常豐富的細節,靠你去體會,就像寶藏一樣,你看的出來就拿走,不是強迫你接受,比如說我要你看到這個戒指,我不會用特寫去強迫你看見,會秀著一個中景,會看到整個人,比如鏡頭面對我,我用右手拿著麥克風,然後秀出戒指,你會看到我整個姿態,觀眾可以自由選用,可能像自助餐一樣,你要吃什麼你就自己挑。

 

《我你他她》中有些錯字,香妲說我寫信給「她」,應該是女的她,不然你會非常錯愕,搞不懂最後為什麼這樣,有個女性戀人,但失戀了,沒有告訴我失戀了,從頭到尾沒有,我看完後再去理解,前面應該是們分手了,前面的狀況是憂鬱症,輕微憂鬱症,不想動也不想吃,直到第六天開始要寫東西,寫了三頁不行,要寫成六頁,又寫成八頁,寫完又塗掉很多剩幾行,她在房間待了28天,只吃糖,糖吃完了會餓,那是現實的狀況,大家有沒有注意她一直吃東西,這種很真實生理的狀況也有一些隱喻,像性的部分,例如最後兩個人很親密的戲開始之前,她吃完三明治說還要,我覺得女友像媽媽一樣服侍她,後來她把三明治推過去說你吃,女友說不要,然後說她明天得走,我們要分手,這是我看出來故事的大綱,但大綱我覺得不重要,那只是藉口去填補細節,她怎麼拍這部片子,香妲很厲害,非常善於用空間和時間去講故事。

 

我覺得最吸引我的是《我你他她》的第一部分,簡直是風格的練習,她24歲拍這個片子,18歲寫好劇本,前面可能沒錢只拍好《轟掉我的家鄉》,她絕頂聰明,有這個慧根可以拍片,受到高達的啟發,覺得拍片就是這樣,我要拍電影,她輟學,受不了很拘謹、限制性很強的學校,她是一個很自由的人,要跟傳統斷裂,她看到高達簡直興奮極了,覺得我就是這樣子。

 

當年我請人寫文章,叫<斷裂的精神>,電影新浪潮主張的是要跟過去決裂,要走出新的方向,不能沿襲,高達啟發了她,她也延續了這個精神,在片子裡不斷用新的語彙,別人怎麼講故事她不管,她要用自己的方式,而且毫不妥協,冥冥之中她就成為這樣的電影人。有時候她拍片或到美術館做裝置,有人問為什麼,她說因為酬勞比較多,有時候就是因緣機會,她很相信這個,時機到了,各方面成熟了就可以拍片。

 

《無處為家》有提到,拍《我你他她》之前她還拍了2部短片,她太聰明了,她沒真的偷人家錢,她用一票二賣的方式賺很多錢,拿來拍2部短片,她說這是為了電影藝術。為什麼《我你他她》拍得出來,大家有發現用什麼規格拍的嗎?跟《轟掉我的家鄉》不一樣,《我你他她》用35mm拍的,因為她撿到幾盒沒拍過的35mm菲林,她很興奮的全部搬回家,藏在床底下很怕被抓,這次是真的偷東西,但也是為了電影藝術,如果當時她沒發現這幾盒菲林,我們今天看到的質感不會是這樣。

 

尤其在第一段落,她都用光影,光影在35mm上真的比較能表現細微的變化,為什麼這個光影的細微變化這麼重要?因為她要講時間流動,她很聰明,透過光影變化我們看得出時間,或者她躺在那邊,聽到車子從遠處呼嘯而過,就是有時間的進展,或者小孩玩完離開了,或者雨下完停了、雪下完融了,這些都是時間,時間是非常抽象的概念,要拍出來讓觀眾體會到,我覺得她太天才了。

 

要講一點她的過往,她媽媽住過集中營,舉家搬到布魯塞爾,小時候媽媽都不願意讓她出門,害怕因為猶太人身分發生危險,她小時候的記憶是只准站在窗邊,看外面的小孩玩,今天我再看一次這部片,看到她凝視窗外,有小孩在外面玩的聲音,但你看不到小孩,也許這就是她小時候的記憶,香妲很多東西是來自自身經驗,也很多是父母親小時候的經驗,如果沒聽到她自己講的那些我不會想到,以上是形式上面,第二段、第三段real time的演出也非常精采。

 

《我你他她》是香妲第一部長片,《轟掉我的家鄉》是第一部短片,這兩部都具現了她日後拍片的根基,這是一個母題,很多東西以不同形式不斷重複,比如說第二段這個異性戀卡車司機,他的工作很無聊,可能我們看也覺得怎麼拍那麼久,越看越累,但就像《珍妮德爾曼》削馬鈴薯一樣,只是是男性版,她不會標榜是什麼性別的,她就在看人生,這個男子說以前跟老婆多開心,可是現在怎麼變這麼無趣,性愛的歡愉也沒有了。

 

她真的是很包容的人,今天女性影展可能比較強調情慾的部分,但香妲會讓你看到更多,從她身上可以看到,第三段跟女朋友的關係,很精彩,也是realt ime,她會很理性讓你看到現在床是橫的或直的,這部片太適合當教材,太多東西可以學,這是香妲的第一部長片,我非常享受她的才華,在這部片具現了,很開心老天有慧眼讓她撿到那個菲林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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QA時間

 

Q1:首先是技術性的問題,《轟掉我的家鄉》的結尾沒有字幕?

黃翠華:是我的錯,剛剛工作人員要我告訴大家。那部片沒有對白,最後是唱名工作人員,像高達也常用,片尾字幕要花錢,用那個方法就不用錢,也是跟高達致敬。

 

Q2:那部短片都是吟唱的方式,有什麼用意?

 

黃翠華
 

沒有對白就省掉收音問題,拍電影很需要跟現實協調與妥協,香妲聰明到可以轉換方式,就像侯導的長鏡頭比較省錢,可是長鏡頭的條件就是演員要夠好,這麼長的時間要一氣呵成,沒有缺失,或者就要用有缺失的鏡頭,那就不美了。哼唱部份我想再提一個,她在片子裡常用的音畫分離技巧,包括《我你他她》,新浪潮中高達也很愛用,常常看不懂,但就想一看再看,不必然現在發生的事就要有音效,不一定要全部對位入座的音效,有吟唱的東西,我覺得有點要疏離場景的感覺,我不是很確定,《我你他她》有很多畫外音,很多時候講完了動作還沒發生,可能講完第四天才開始演第二天,所以要花一點精神去理解,不是她現在講的就是現在,要自己去組合,這個部分也有受到高達的影響,可以把現代性帶出來,聲音有這種斷裂。
 

或者鏡頭部分大家有沒有注意到,有時候只動鏡頭,有時候不動鏡頭,家具或人在動,偶爾人動會用pan的鏡頭,角度有點圓滑,加上光影非常豐富,不會覺得無聊,我在看樣片的時候,有時卡住我就重頭看,一直不斷看前面卻我從來沒有厭倦,我覺得很好看也一直記筆記,我習慣看到很熟透,筆記已經寫了好多頁,現在已經內化了,就是看太多遍可以直接表達,筆記也是個提醒。她把鏡位加上光影,加上人的位置與外面的聲音,第一個部分太精采了,就在玩這些排列組合,我覺得好好看,攝影真的非常強,每個凝視鏡頭都非常美,好像看一個故事片,突然之間角色直視鏡頭,觀眾就會被逼出來,故意讓你彈跳出來,有點現代主義的精神。

 

Q3:《我你他她》最後的鏡頭,有一張臉露出來,我不曉得是導演還是誰,是故意的嗎?即使知道是穿幫,她還是留下來,而且是最後的鏡頭,我覺得很有趣。

 

黃翠華:我覺得類似臉,在我的理解裡面不應該有一個臉。

謝君竹:的確是人臉,香妲走出去後有吟唱,人臉的嘴巴有動,我在想是不是唱歌的人。

黃翠華:像有時候影片收音的麥克風穿,理論上那些鏡頭不能用,但資金有限不能重複拍的狀況下只能妥協。

 

謝君竹:


我想是個美麗的錯誤、美麗的痕跡,可以被大家發現,就像老師說的,她的鏡頭不動,觀眾很容易發現在那個時間點有很多東西正在發生,不管是不是導演本人,當下我有點被嚇到,對我來說觀影經驗豐富很多。
 

黃翠華:


我覺得OK,她已經故意干擾敘事很多次,她要提醒你說我們是拍一場電影,是假的,但到底真的假的只有她們兩個知道,其實這也沒那麼重要,香妲拍很多紀錄片都源自個人經驗,有時候又自己去演,提最後一點,香妲覺得有曖昧才有開放性,才能開放更多,就像她不願意被下標籤,我就是個女人正好在拍片,不是女性主義者,我的片子不想參加女性影展、酷兒影展或猶太影展,下標籤的都故意避免,像她在做藝術裝置,有人說是藝術家,她說我不喜歡這個名稱,我就是在工作,就看你怎麼看她,我覺得非常好,保留一個開放性,曖昧又開放,你怎麼看我我無所謂,我就做到自己的部分,這個部分是香妲特別的地方。
 

謝君竹:我覺得不要被下定義這件事很重要,不要被標籤,就是做自己,很真實的導演。

 

黃翠華:


以前我覺得香妲一直在邊緣,沒有進到主流,像高達非常實驗,但大家都認識他,可能也衣食無缺;而香妲非常堅持自我,不妥協,我就是拍我要的,不考慮票房,當然也造成一些困頓,她就一直覺得就這樣吧,所以一直在邊緣,比較嘲諷的是她過世這件事,讓香妲紅翻天,媒體們爭先報導,我覺得有點太晚,活著很困頓也有很多批評。最後的結論,我最喜歡看導演第一部短片《轟掉我的家鄉》,最後自我了斷,戲如人生人生如戲,現實當中香妲也是走這樣的路,好像一個伏筆一樣,不過她也死得非常的美,有一束花,片中主角貼了一個東西在櫃子上,跟《我你他她》連起來,好像就是失戀了,被情人拒絕的情景,為了愛情走上此路,比較合理的解釋,非常浪漫的導演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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